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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四章 遺忘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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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潼受了她娘一頓好訓,心下不服,卻又不敢反抗,只好哭哭啼啼地來尋東寰。

在阿潼心目中,東寰上神是天底下第一厲害的大神仙——這個“厲害”,不單單是指修為高會打架,還因著東寰在她心目中最最“貌美如花”!

故而,盡管在一幹相熟相親的人中,東寰上神待她一不嬌寵二不慣縱,遠遠不如她的正經外公,可阿潼就是認準了東寰上神,簡直毫無道理可言!

阿潼先是去了蓮居,卻只見著弢祝老仙一個人對著滿池子的蓮花念酸詩。阿潼遲了半步沒來得及溜走,被弢祝老仙逮個正著,硬是被逼著聽了兩耳朵的詩。

詩裏說得啥,阿潼是完全沒弄懂,倒是聽得牙關發酸,喉頭發緊。好不容易等到弢祝老仙做完一首詩,趁著他瞇縫著雙眼自我陶醉時,阿潼撒丫子就怕,那架勢,仿佛身後就要追出來怪獸似的。

她一口氣跑到金婆婆處,連用了好幾盞蜜漿,這方將滿腔的酸味給壓下去。

金婆婆撫著她毛茸茸的腦袋道:“可遭罪了罷?”

阿潼心有餘悸地連連點頭,“老仙上輩子定是個賣醋的!縱這輩子做了神仙,也沒忘記將上輩子賣剩下的醋拿出來搗鼓!哎呦餵,下次去蓮居尋上神,我得先帶上一大兜子的糖果,不然,只怕我滿嘴的牙不保!”

金婆婆聽著這小鳥娃子老氣橫秋地說出這番話來,頓時笑得樂不可支,取出一盒果脯來遞給她,“這是才新作的,滋味甚好,你多吃些!”

阿潼樂得雙眼笑成了彎彎月牙,一氣吃了好幾塊,嘴裏含混道:“咦?與外婆做的味道好像哦!”

金婆婆一怔,像是想起什麽似的,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許,輕聲道:“是麽?原來狐後也曾向她學做果脯呀。。。。。。”

她的聲音低且淺,只有幾個字落在阿潼耳中。

吃飽喝足之後,阿潼自覺方才被弢祝老仙荼毒的小心兒恢覆了正常,便在金婆婆的指點下去另處尋東寰上神。

好不容易在一片竹林裏尋到了東寰上神的蹤跡,卻大失所望——但見上神高臥竹枝之上,睡意正酣。竹筒酒壺滾落一旁。

東寰一身銀灰長袍,腰系天水青的絲帶。絲帶夾在片片竹葉間,隨著微風輕輕搖擺。竹枝青翠欲滴,纖細修長,時而上下時而左右地輕晃,而東寰上神卻仿佛長在竹枝上一般,任其怎樣晃動,卻紋絲不動。

阿潼高擡著腦袋,癡癡地望著東寰的睡顏,不知不覺之間,口水流到了前襟上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阿潼如夢初醒。她擦擦口水,躡手躡腳地一步步倒退著走出竹林。林外陽光正好,而林中美人醉眠正沈。阿潼不忍打擾,卻又舍不得離開,便守在竹林外獨自玩耍。時不時的,她抻長脖頸往竹林深處探看,滿心希望美人上神蘇醒後第一眼就能看見自己。

東寰的酒品一向很好。

他難得有喝醉的時候,可萬一喝醉了,卻也不撒酒瘋,只會自己尋個安靜無人的地方,酣睡一場。

只是,這一場酣睡,他卻做了個不大舒坦的夢。

夢裏,東寰端立於雪峰之巔。

極目之處,皆是白茫茫一片——天是白的,地是白的,但凡能看見的,無不白色。高懸於頭頂的太陽散發著慘白的光芒,照在身上,只覺得冰冷。

他微皺眉頭,想要離開這裏,卻不知怎地,雙腳仿佛生了根似的,竟一動也動不了。忽地,狂風驟起,卷起漫天漫地的雪片,呼嘯著在天地間盤旋。很快,一條巨大粗壯的雪龍便頂天立地地出現了。

雪龍直奔而來,遠遠地,就張開了巨口。

東寰不躲不閃,直至雪龍奔到了數丈之外,這方擡起手臂,向前一指。仿佛被無形的利劍刺中,雪龍登時分崩離析,四下飛濺。然而,令東寰詫異的是,在崩塌後的雪龍身體中,竟突然竄出一股疾風,速度之快,竟使得自己來不得躲避。

疾風在瞬間就到了眼前,東寰只覺得胸口一涼,那疾風便穿胸而過。

他低頭一看,便瞧見自個兒胸口處多了一個洞,卻並無血肉淋漓,也不疼不痛。

東寰的衣衫上依然幹幹凈凈,只是——憑空多了一個洞,一個極幹凈極通透的洞。那洞,不偏不倚地正正好就在心口處,穿心而過。

東寰的視線落在那洞上,但見自己的心臟依然在砰砰跳動,血脈依然在汩汩而流。那個驟然出現的洞,就仿佛一直以來就存在似的,與心臟同節奏地顫動。

東寰奇怪極了,擡手便去摸。然而,手指尚未觸及,卻被猛然吹來的風搶了先。

風兒穿過心口的洞,竟發出了回聲般的嘯叫,“嗚——”“嗚——”,仿佛是幽咽的長泣,又似乎是悲涼的呼號。

好冷啊!

東寰頓時臉色蒼白——原來,穿胸而過的風雪,竟是這般冰冷難耐!

山風呼嘯而來,又呼嘯而去,一遍又一遍地穿過他的胸口。東寰並不覺得痛楚,可這種空蕩蕩的感覺卻遠勝痛楚百千倍。

心口是冰冷的,任山風來回地穿梭其間,恍惚間,東寰只覺得一股悲意無可抑制地湧起——他到底丟失了什麽,竟使得心口的洞再也無法彌合?

東寰猛然睜開雙眼時,眼角處隱有濕意。

他捂著胸口——那裏,並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洞,可夢中冰冷絕望的感覺卻猶未散去。

靜默了半刻,他翹指輕招,竹筒酒壺從地上又回到了他掌中。一口清冽的酒入腹,東寰臉上的蒼白漸漸消去。

還沒走出竹林,東寰便被迎頭本來的阿潼險些撞個滿懷。

阿潼的雙髻已散了一邊,裙擺鞋面上青泥斑斑,兩只手更是沒法兒看,簡直就是泥糊的爪子。

可就是這麽一對泥爪子,卻捧著一個木盒。木盒方方正正,不足尺長,周身沾滿了新鮮的泥巴,隱約露出半張泛黃的符紙。

“上神——上神!您看,我挖到了這個——”阿潼掂著腳尖將木盒高高舉起,“可藏著什麽寶貝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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